2011-07-11

鐵艾孚伊的最後一日

1
一個男人坐在紅色的地面上,看著頭頂上那片黑暗裡,無數不斷閃爍的電火,獨自發呆。

「還在想神喻的事嗎?」一個女人走到他的身邊輕柔的說道。

「鐵艾孚伊的末日將會來臨,那不是冬天,也不是夏天,那會是所有人的最後一天。」男人收起了呆然的臉孔,嚴肅地說道。
「可拉,那只是老一輩們的幻想,我們都知道鐵艾孚伊是偉倫世界裡唯一的有生命之地,最後一天,除非偉倫世界崩解,否則鐵艾孚伊將會永存,不是嗎?而且根據熟悉文律的專家所說,偉倫世界至少還有兩萬多年才會面臨末日。」
「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世界的存在與毀滅,隨時都會發生;我雖然不相信神喻,但我也不打算永遠留在鐵艾孚伊。」男人指著頭上不斷閃爍的電火。「葛,我們必須離開鐵艾孚伊,哪怕是電火存在的穹頂也好,哪怕是灼熱的雙圓陽水晶也好,我有一種預感,我們必須離開鐵艾孚伊。」
「我們不可能離開鐵艾孚伊的,不論如何都不可能的,我已經不是只屬於我一個人,我是屬於全鐵艾孚伊子民的,為了不讓這件事發生,我甚至,」女人站了起身子,冷冷的說道。「我甚至可以殺了所有想要離開鐵艾孚伊的人民,即使那人是你。」

男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女人,女人戴上了黑色的皇冠,臉色鐵青。

「葛,您是女王,您所說的一切,即代表無上權力所賦予的生殺與奪,」男人把手放在胸前。「身為妳的人臣與丈夫,我只有服從。」

次日,宮廷占星師可拉便在自家懸樑自殺了,他留下了一封遺書,上面只寫著幾句話:『我相信神喻,我害怕親眼看見末日,與其死在末日或您的手中,我更樂意死在自己的選擇裡。』


2
在廣告界工作了十二年,今晚,老陳也一如往昔地加班、熬夜,吃阿斯匹靈壓抑頭疼,喝肝飲品撐過每個不得不加班的晚上,他曾經有過婚姻,有過小孩,但是在十年前,老陳為了一個他永遠都不可能遇到的電視廣告大戶,在一場激烈的爭吵中,他捨棄了家庭,又或者說,他被迫在家庭與工作之間做了選擇,從此,老陳就將全部的心力投入他的工作之中,再也沒有親人鼓勵,再也沒有甜蜜的負擔,現在,他所擁有的,只剩下金錢與更嚴重的頭疼,以及今晚的漫漫長夜。

3
「鐵艾孚伊是偉倫世界裡的一個巨大球體,」課堂上的老師對著講台底下的一群學生說道。「它在一萬年前建立於渥根河脈與天穹河脈交會之處,我們的初代女王『葉』帶著她的子民們來到這裡,她把針丟進河水裡之後,從河裡,用了數年慢慢隆起一個巨大的中空球體,於是我們便在這個隆起的土地內建立屬於我們的國度,這就是鐵艾孚伊的由來。」老師接著說道。「在拉忽爾德定居之後,由初代女王『葉』建立起雙日政權,而後經歷了幾次政爭與內亂,最後是現在的女王『葛』,在一千年前掌握了實質統治權;而今,在鐵艾孚伊裡住著數十萬居民,我們在這裡安居樂業,捕捉紅魚,種植短穀,家族得以安享天年,不再像過去那樣,數百人為一群或數千人為一群的,在偉倫世界裡到處流浪,過著被噬人獸吞食與驅趕、充滿害怕與膽怯的生活。」老師走到了黑板邊,在板上黑畫了兩個外型不同的個體。「鐵艾孚伊裡主要是住著我們銀族,在過去我們則被稱為褐族,這當然與我們的膚色有關;在定居鐵艾孚伊以前,在偉倫世界裡流浪的我們,通通都是褐膚色,我們稱自己為褐族,而定居之後,我們的膚色逐漸轉為白而略帶銀色,故我們改稱自己為銀族;隨著環境的改變,我們銀族的壽命也變得更長,且不論那些上古時代的女王或開拓聖人,他們的壽命極長,少則數百年,如眾所周知的勇士凱倫蓋,活了五百年,多則上千年,像歷代三位女王們,她們最少都活了一千年以上,皇族、貴族可以活將近三百年,而一般人則可以活到一百年以上。」

老師正打算繼續講下去瞬間,遠遠傳來了響亮的鐵鐘聲,學生們不待老師的講解,開心地收起了書包準備離開。

「各位同學,」老師連忙叮嚀著這些準備離開的學生。「最近校外有宗教團體在傳教,學校的立場是希望各位不要隨便就信教或加入,希望各位能聽得進去。」

4
老陳公司廣告的修片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他不知道告誡了那些新來的菜鳥多少遍,作廣告要靠經驗,但是那些菜鳥卻老是用感覺來作稿子,現在案件捅了簍子,爛攤子要誰來收?還不是得要他來處理?於是現在老陳只好親自來盯著修片的過程。

老陳揉了揉眼睛,他瞪了一整晚電腦,眼睛裡偶爾有些零碎的東西飄過,這叫什麼來著?視網膜剝離?好像沒那麼嚴重,應該是飛蚊症之類的,老陳再揉了揉眼睛,零碎的東西再次飄過,細細碎碎的,模糊不清的眼內影像,不知為何,有點像是進了砂粒那般的,微微不適。

5
女王坐在黑鐵製成的王座上,身旁站著一群大臣,在王座前的階梯下跪著一群褐膚色的族人,他們的手上都上了鐵枷,而女王正用著嚴厲的眼神瞪視著階下的一個男人,男人黑髮褐膚,相對於女王的銀髮白膚,對比強烈。

「總共是一百四十八個犧牲者,」女王身邊的大臣低聲說道。「男性一百一十人,女性三十八人,其中有二十一個,還只是小孩,最小的一個,出生才一個月‧‧‧」女王揮了揮手,示意要大臣別再說下去,她揪結著眉頭,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推出去...」女王按了按眉心,她差點脫口直接下了處死的命令,雖然她很想這麼做,不過,至少要再多從這男人口中問出一點東西。「你,在被處死以前,對於你所做的一切,可曾感到後悔嗎?」

男人抬起了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們,他的眼神裡沒有憐憫,也沒有同情,他的眼裡只剩下空虛,以及更多的疑惑,就像是在可悲他們的無知一般。「我在地獄裡,看到了震撼偉倫世界的巨大鍋爐,」男人轉過了頭,獨自地開始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我在地獄裡,看到了足以震撼偉倫世界的巨大鍋爐,那是所有河流的起源,那是所有紅魚的來源,」他嚥了嚥口水,繼續說道。「我在鍋爐附近的小河,遇到了不同於銀族與褐族的怪異族類,姑且稱之為黑族吧!他們居住在比我們所知的地獄更深、更底層的地方,好戰的他們,也築起了屬於自己的國度,他們狂妄的說道,總有一天要從地獄上來,要征服鐵艾孚伊...」

「夠了!沒有人想聽你胡說八道!你慫恿了我銀族這麼多子民,讓他們跳進圓陽水晶裡,害死了這麼多人,你這粗鄙的褐族人竟然只是一直在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對於男人的狂言妄語,忍無可忍的女王,壓抑不下憤怒,大聲地斥喝道。

男人停止了自言自語,回過了頭,冷冷地看向了女王。「我們對偉倫世界的了解,可以說是如同我們的皮膚那般,非常的淺而薄,我說這些,只是希望能讓自喻為全知全能的女王妳,了解偉倫世界是多麼的巨大、複雜而且不可測,了解我們自身的渺小,我們只要還待在鐵艾孚伊裡一天,我們就將被這些歷史、傳統、安定的社會,被整個鐵艾孚伊的安穩生活所束縛;女王阿!星火已經在異動...」

「住口!」女王抬高了頭,睨視著階下的男人,高傲地說道:「你該不會又想講那不知所謂的神喻嗎?你們這些自以為聰明的褐族人,在過去數百年裡,總把那套所謂觀星火異象知明暗長短、探天穹河清濁知魚獲多寡的卜卦結果,拿來欺騙我銀族人,過去只是騙取點小錢,現在竟然騙取他們的生命,讓他們一個個為了你們那不科學的卜卦自殺!說!對於你所做的一切,你可曾為了他們的死感到後悔與醒悟!」

「即使他們活下來了,即使他們繁衍子孫了,」男人冷漠的看著女王。「鐵艾孚伊的末日仍會來臨,那不是冬天,也不是夏天,那會是所有人的最後一天;與其讓所有的人共同面對那殘酷、滅絕的一日,不如,用他們的生命,為我們所有活在偉倫世界的居民們,找到一條生命的出口。」

「我真的是太愚昧了!我竟然妄想從你這罪大惡極的失敗者身上,能聽任何一句關於悔悟的辭語!」」女王重重地敲著黑鐵製成的王座。「截去他的肢體、割去他的口舌、腐蝕他的雙眼!把他跟腐物、排泄物關在一起!每日鞭笞直到他死亡為止!」

嚴厲的刑罰,讓女王身邊的大臣各個聽得是寒毛直豎,但男人只是冷漠而悲哀的看著四周,他毫無感覺,表情神色也沒有任何恐懼,他只是淡淡的,輕輕的,在鴉雀無聲的緊張氣氛裡,說了這麼一句:「可憐呀,無知的人們。」

一個星期後,女王派出軍隊,屠殺、消滅了附近的幾個褐族村落,同時禁閉了國內所有的褐族人,頒布了赦令,任何信仰褐族宗教的人一律處死。

6
老陳穿上了西裝,站在寬廣的會議桌前準備、調整著投影設備,廣告主今天要來看委製的廣告,辛苦了兩個月,從比稿、籌備、模特兒選角、出外景拍攝,到後製、配音、配樂,一連串的辛勞將在今天的發表會議上,獲得其應有的評價與成果,希望,這一切會有個完美的收尾。

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了一下,強烈的頭疼伴隨著暈眩一起產生,老陳無法控制雙腳,膝蓋一軟,側身向著地上猛然倒了下去,老陳無法了解狀況,他的腦中思緒還停在待會的會議上,不過,下一瞬間,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種狀況,非常嚴重的狀況,會議已經不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是關於他生死存亡的一些事情。

是中風嗎?還是心臟病發作?他想開口大聲求救,但是卻又沒有辦法喊出聲音,想站起來,卻又使不上力,他感覺到呼吸困難,感覺,世界正在逐漸與他遠離。

誰說人在將死之前會看到一生如同走馬燈似的略過眼前?在這個時刻,老陳只看到眼前一片黑暗。

7
黑色的戰甲錚然作響,黑色的盔頭閃爍暗光,黑色的刀劍鋒利嚇人,黑色的旌旗鋪天蓋地,漆黑的膚色上綴著一雙雙漆黑的眼瞳,黑族果然不負其名地貫徹那深邃的顏色,並且將那顏色覆滿了鮮紅色的大地,數以萬計的黑族士兵,團團圍住了鐵艾孚伊,他們封鎖了所有的出入要道,截斷了渥根河脈與天穹河脈,並且持續地攻打著鐵艾孚伊那道黑鐵鑄造的城門。

在他們截斷了渥根河脈與天穹河脈的時候,偉倫世界仿如天地同悲的天搖地動了好一陣子,雙圓陽水晶也失去光輝,就好像世界末日將要來臨一般,偉倫世界一片漆暗,所有鐵艾孚伊的人們都陷入了一陣恐慌之中;即便是受過精良訓練的戰士們,面對著龐大數量的異族入侵與天地異變,連番的打擊讓他們早已失去戰意,鐵艾孚伊的淪陷,只是時間的問題。

女王坐在王座上,兩眼無神地看著觀景台的鐵艾孚伊城下,身邊的大臣與將軍們焦急地討論著戰略與防禦策略,對於大臣與將軍們的意見,她只是無力的點了點頭,要他們儘管放手去做,女王知道這一切已經太遲,現在做任何事都已經沒有,她的心裡有些後悔,也有些懊惱,她對於那個死去的褐族預言師有些無法言喻的感想,她對於可拉的選擇似乎可以感同身受,黑族一旦入侵,這個堪稱樂土的國家,將會屍橫遍野。

『轟隆!』
黑鐵鑄造的城門被撞破,黑族戰士湧入鐵艾孚伊內,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小孩還是老人,只要遇到黑族戰士的,都只有死亡這個選擇,房屋被砸毀,牲畜被殺死,鐵艾孚伊內充滿了死亡的尖叫與氣息,黑族戰士的軍勢,如同火舌一般地迅捷貪婪,沒多久,他們已經殺到了宮殿裡,已經殺光了大臣、將軍與侍衛,鮮血染綠了地板,黑族戰士一步一步地往著女王靠近,女王沒有慌張,也沒有驚訝,她只是,有些納悶,她究竟在守護著些什麼?又為了什麼活了這麼久的時間?難道這鐵艾孚伊的存在,就是為了迎接這覆滅的一天到來?世界就如神喻所寫的劇本一樣嗎?

突然的,強烈的光芒,非常強烈的光芒灑滿了鐵艾孚伊,天上出現一道長條型的巨大破缺,鮮紅的水不斷地從缺口滴落,就像洪水一般地淹滿了女王所見的一切,巨大的聲響迴蕩在四面八方,下一瞬間,兩大個如同鐵片那樣的扁平物體,從破缺口伸了進來,那物體閃著銀亮的光澤,其尺寸巨大得令人無法想像與衡量,其末端筆直地伸入天際並隱沒;黑族與銀族人們看得是目瞪口呆,甚至忘了他們正在打仗,所有的人都把視線看向了那巨大的物體,有些人跪了下來開始祈禱,更有些人嚇得屎尿、淚涕盡出。

巨大的物體鉗住了鐵艾孚伊,其巨大的力量,扭擠著整個鐵艾孚伊,然後又伸進來了另外一個巨大的物體,就像是一把刀刃那樣,往著鐵艾孚伊根部就猛然割了下去,從根部噴出了大量的紅河水,紅河水淹沒了大地,也吞噬了來襲的黑族;如刀刃的巨大物體更加大了動作,將整個鐵艾孚伊從地面切離,許多來不及反應的人就這樣從城內摔到了地面上,巨大的物體就這樣鉗緊著鐵艾孚伊,緩緩的往著天上的破缺上昇,緩緩的消失在破缺的強光之中。

8
「陳先生?」穿著白袍的醫生站在病床邊對著老陳說道:「陳偉倫,陳先生?你醒了嗎?」

老陳看著四周一臉納悶,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亡。「還好送到醫院的時間很短,再晚一點,情況可能就不是這麼樂觀。」

「我怎麼了嗎?」

聽了老陳這麼一問,穿著白袍的醫生笑了笑,他跟身後的護士講了幾句,護士便把一旁的醫療用具車推近了病床,而在那用具
車上,有個淺淺的小鐵盤,裡面正擱著一個血淋淋的紅色小肉塊,如果仔細看著,似乎還可以看到許多如黑色灰塵的小點在肉塊上移動攀爬,而其中有個銀白的小點,固定在肉塊最上方一動也不動,他的周圍則圍上了一小圈黑點。

「這是什麼?」老陳問道。
「陳先生你有看到上面的小點嗎?會動的那些個小東西。」
「應該...應該有吧?」
「這是寄生蟲引起的惡性腫瘤,位置就在你的視神經後側旁,因為腫瘤發炎腫大,結果堵塞了腦血管,造成你的昏迷,呃,陳先生你常常吃沒有煮熟的東西嗎?」
「我是有幾個日本客戶,不會吃幾次生魚片就被寄生了吧?」老陳看著小肉塊,渾身發癢。
「這個我們還要進一步分析與化驗,可能要麻煩你在醫院裡住幾天,看是哪種寄生蟲,我們需要調配一副驅蟲藥給你服用。」
「喔喔...」老陳點了點頭,他閤上了眼睛,開始回憶著過去每次與日本客戶的應酬。
「你好好休息,雖然進行完手術前後已經過了三天整,但是我想你應該還是覺得很累。」醫生淺淺地笑道。「有事的話就按服務鈴叫護士,好好休息。」

老陳再點了點頭,目送著醫療用具車載著小鐵盤離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肉塊上的銀白小點,似乎像個戴著頂黑色小皇冠的女王。

9
遙遠的數百萬光年之外,銀河系變得如同豆粒般的大小,放眼所及,漆黑的宇宙空間裡,撒滿了一顆一顆漩渦狀的銀河,望向後方,一雙銀河系數倍大小的巨大鑷子與刀子,在浩瀚的宇宙中閃爍著銀亮無匹的光輝,彷彿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握持著,以著每秒數光年的速度,往著地球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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