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本 (6) 觀察

那些東西不再透明，他們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顏色，如果周圍夠安靜，萊特可以聽到細語聲、呼吸聲、竊笑聲，而他也能清楚到安塔提加統治者的面貌，那是個穿著黑白皮革的白鬚老人，看起來睿智，但眼神卻又充滿驚慌，這就是那天那個人說的，加劇。


但也正因為這種變化，它們變得鮮明與清楚，原本以為是虛幻的物體或幻覺，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活生生的生物，萊特拿起了筆，開始觀察起這些東西。

躲在窗簾後面的，是個被燒到不成人形的小孩，牠一直在哭，整天都用手指著廚房，如果拉開窗簾，被光線照到，牠會一邊慘叫，一邊縮成小小的，在日光下是一個被燒焦的丘比娃娃。

躲在陰暗處的，是兩個女僕與一個喝茶的老婦人，女僕服侍老婦人，一個倒茶，一個泡茶，老婦人成天坐著看報，總是一直在搖頭嘆氣，而兩個女僕可以看到許多細微的動作，泡茶的常常會被倒茶的摟腰，遞茶壺時會故意碰一下手，在老婦人身後竊竊私語，或者，就這麼牽手站著；如果萊特故意把光線照進陰暗處，他們會端著茶桌跑到陰暗的地方，甚至會跑到天花板上，如果房間內完全光亮，那麼他們就會跑到隔壁房間。

水杯裡那些透明的眼睛，其實是一整尾魚，一尾滿身都是眼睛的魚，萊特把水倒進流理台的水槽裡，水流走了，那東西就在水槽裡掙扎；整體來說就是很長、眼睛很多、身體透明、濕濕滑滑，但是從鰓的地方看進去，體內卻是一片鮮紅。

而這幾個還算是沒有敵意的。

長鼻人，是個有著膚色、禿髮、象鼻、象耳、瞪大著紅眼、突出大大肚子、全身裸露只穿著沾滿尿漬的白色內褲、手上拿著生鏽切肉刀的，人，人嗎？萊特有點存疑，他的視線永遠看著萊特，一動也不動，就這麼站著；偶爾街上有車禍，萊特會從窗邊往街上看，這時長鼻人就會出現在車禍現場，一動也不動，像是在等待什麼一樣。

最近出現在門外走廊的，是個魚人，紅色的死魚眼從走廊底端往萊特的房間看著，滿身綠鱗，當形象明確後，萊特才發現原來揮之不去的魚類臭味就是從牠身上傳來，偶爾，牠會在那裡吃著東西，看起來是某些小動物之類，難怪最近街上沒有什麼貓、狗出現，牠是來監視，又或者，是被什麼東西吸引而來呢？

房屋也是，好像包上了一層肉似的，會微微收縮脹大，會冒出眼睛觀察住在裡面的自己，排水跟垃圾就像吃東西一樣；只是住在這種地方，心理壓力會逐漸提高，屋內的高濕度也讓人覺得不舒服，也不過幾周而已，屋內的角落已經出現了蕈菌，仔細一看，那裡有著不知道哪兒來的有毛生物正在採收那些蕈菌，下個瞬間，突然竄出了老鼠大小的無毛生物咬死了其中一隻有毛生物，採收被迫中斷，而長鼻人突然出現在那裡，看著這場殺戮。

觀察到這裡，萊特閤上了他的筆記本，先不論這種詭異溼黏的生活可能會維持到永遠，最該被觀察的，應該是那個站在窗邊一直指著某個方向的，安塔提加統治者。

萊特無法用任何東西記下安塔提加統治者的面貌、聲音，他只能用手寫的方式試著去記錄他所說的一切，但，安塔提加統治者的聲音，在眾多虛無物聲音，卻像是罩上了一塊枕頭一樣，微小而不清楚，只能勉強聽到關於亡國的事，但到目前為止，都無法聽見關於那個方向想表達的任何話語。

看來還是得從安塔提加這個地方查起。 萊特這麼自言自語著。

那裡有什麼嗎？

萊特開始查資料，不過沒有任何一個因為花朵喚起死者大軍，消滅反對勢力的故事，也沒有任何關於這個地方的記錄，恐怕真的要從解讀文字內容開始，但是，光是解讀這件事，就已經被警告過數次，數次？不是只有一次嗎？但萊特覺得好像有被警告過好幾次，是即視感嗎？

他試著從發音去尋找，從故事去找，從費許說過的話去想，他想到了碧城；於是他也試著用碧城去搜找，但還是一無所獲。

萊特看向了上次得到的兩個地址，那人的聲音與笑聲言猶在耳。

＂......我建議你不要去找他們，他們比我懂得更多與更深......＂

萊特看著兩個地址，對照這兩個人在委託工作地方的記錄。

住在桃樹鎮的那個，接案時間早了墓場鎮的那個幾年，而住在戴德鎮的那個，可以說是最早就接下了工作的一個；萊特有點懷疑，他們還活著嗎？這麼痛苦的活著嗎？要請教事情的話，應該還是要問戴德鎮的那個人吧？

萊特想了想，用案件主的身份，查了戴德鎮那人的資料。

他的名字是哈德渥克，他也是接翻譯與抄錄為主的工作，一直到他接的最後一筆，也就是抄本的工作，之後，他就完全不在這裡有接任何的案子。

萊特用哈德渥克繼續去網上查，但也沒有任何消息或資料。

他試著撥了電話，但電話號碼早就已經停話；萊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該不會又是一個不歡迎陌生訪客的傢伙吧？

萊特看了看戴德鎮，好像也不是什麼熱鬧繁榮的地方，用地址去查，他住的地方是個農場，被包圍在農田中央，有趣的是，附近的農田、草地空拍圖都有被人說是惡作劇的各種圓圈圖案。

他拉遠了距離，這裡離最近的另一戶人家，足足有數英哩之遙，是刻意的嗎？不喜歡與人群相聚嗎？不過戴德鎮上到處都是這種獨居的房屋，他也看到一處被火燒過黑色獨房，確實住在這種地方，發生任何事情，不是自救，就是沒人可以來救自己。

萊特思考了一下，他看看了女僕與老婦人，又看了看長鼻人，房子牆壁起起伏伏，然後一陣地震般的搖晃了一下，最近似乎常常發生地震，是什麼前兆嗎？

他起身，戴上了眼鏡，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褐黃風衣，拿起放著抄本與影印本的公事包，帶上了筆記本、雨傘，拿起一旁放在鞋櫃上的汽車與門鑰匙，他覺得還是去看看、問問也好。

他開了門，有點猶豫。

「該不該去呢？」然後，他帶上了門。

女僕與老婦人都點了點頭，長鼻人則是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