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4

抄本 (24) 古城

一架軍用直昇機冒著不小的風雪,降落在一片寬闊平坦的雪面上,才剛落了地、旋翼還沒停止轉動,兩個穿著極度不合身西裝的高大魚人,從軍用直昇機上走了下來,而在他們包圍中間的,是穿著白色西裝、戴著白色寬邊帽的費許,他的臉部時而變成了滿佈綠鱗的魚頭,時而變成了人臉,從他額角的青筋,可以感覺到他正處於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情緒。

「費許先生!你怎麼突然來了?」
普林芝柏一邊用手遮著風雪,一邊從基地走出來迎接費許,他的臉上充滿訝異。

費許冷冷的看了普林芝柏一眼,那眼神遠比外面的冷冽的極地溫度更加寒冷。

「三天前就發訊息給你了,用那個裝置發的,你沒收到嗎?」
其中一個高大的魚人帶著斥責的語氣說道。

「喔喔,那個裝置,那個電話,說來有點抱歉,那東西壞了,我們一直到上週為止一直都在分營地做試驗,所以現在暫時放在那裡,但您不必擔心,我找了人去修。

「我想,是怕我知道電話壞了吧?」
費許整了整被風吹亂的頭髮。

「怎麼會呢...」
普林芝柏乾笑了兩聲,只是那笑聲掩飾不了他的害怕。

「算了,你剛剛說找人去修,是兩個人嗎?」

「不是的,是個電機工學的博士,白人,男人。」

「你找一個電機工學的博士,來修一個目前沒有已知科學可以解釋原理的東西?」

「先生,我也是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不過這人知道遺留手稿的事,也有修復類似的東西的實蹟,我認為是可以信任的...」

「哼,我們之後再來算這筆帳,另一個問題,你有透露過極點城的位置給除了這裡以外的人知道嗎?」

「這當然沒有。」

「不過你最近交上來的報告很空洞呀,這樣我很難再付錢給你...」

「先生,還請您高抬貴手,最近研究經費有點緊縮,我都必須開新的研究項目去申請國家補助了...」

費許愣了一下,他嗅聞了一下。
「你說,你開了新的研究項目?」

「是的,溫室效應的相關項目,是美國提供的項目,一年補助...」

「你這邊沒有那些設備與人手吧?這裡一直都是我贊助的研究內容,極點文化歷史研究與隱蔽。」

「我正要跟您報告,溫室效應的部份,我另外聘請了兩個先期人員來考察與先期研究分析...」

「白種男人跟黃種女人?」

「是的,您事先就知道有這麼兩個人嗎?好像叫做瑪美德跟什麼來著......」

費許整個額頭爬滿粗肥的青筋。
「是萊特,瑪美德跟萊特;你這白癡,還真的讓他們來到這裡了,瓦倫斯、魯德走了!」

「費許先生,我有照您吩咐的派了隨行者跟那些東西去,我想您應該不必太擔心......」
不過,普林芝柏話說到一半就不敢再說下去,費許的眼睛已經完全泛紅,那種憤怒的氣氛,已經滿溢到所有在場的人都能感覺得到。

「那是個保險,可以的話我更希望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極點城存在。」

費許走回直昇機上,跟著駕駛說了些話,直昇機再度起飛,滿地的風雪掩蓋了視線,沒多久,只見遠處有台直昇機往著白色風雪中越飛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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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車停在黑色的洞穴口外,而萊特拿著繩梯爬下了洞內的一個段差處,瑪美德拿著手電筒小心地往前走著,不久,他們停下了腳步,一面牆壁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不過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這是兩片密合到幾乎只能容下半張紙的石板,是個完全垂直的光滑平面,而這裡的溫度,更是冷冽得嚇人;萊特抬頭,舉起了手電筒,在石板面上尋找著,然後他停了下來,照著某處,一行字跨過了兩個石板刻在石板面上。

「上面寫什麼?」
瑪美德一邊搓著雙臂一邊問道。

「這跟抄本用的文字不一樣,是安塔堤加的文字,抄本用的是禁忌的字符呀。」

「那要怎麼進去?」

一個沒有皮膚的男人靠在萊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這個地方需要的入門方式是信念。」

喔?」

「就是把發自內心的感受用言語表現出來啦。」

「那麼這時候,你該說些什麼?」

「譯本說,是敵人不會說的,而我們所知道的事;」
萊特深吸一口氣。
「願安塔提加的威光與尊榮永存於極點城與碧城。」

就在萊特說完的瞬間那面石板,發出了如地鳴般的震動與聲響,緩緩打開了道細縫,但,從縫中流洩而出的,是已經具象而充滿黑暗氛圍的紫黑色氣體,那彷彿是許多人長年下來的怨恨與苦痛所沉積的意志,嗅聞到的萊特,深感到不妥適與死亡的味道,讓人覺得,這不是城,是墳墓、是死者的居所,而最後石板門僅只開了約一人寬的通道,便不再動作。

「威光與尊榮在人死後,也不過是一團罪孽深重的穢氣罷了。」
瑪美德掩著口鼻說道。

萊特與瑪美德側著身,穿過了入口,進了門內。

那裡的寬廣,讓人感到不可思議與偉峨,像是挖空了整座山,然後在裡面蓋了一個巨大的古代都市,萊特抬頭,上面是個懸空的巨大的冰塊,它透著藍白色的光芒,就像是頂蓋一樣,從那裡灑下微弱的日光,而且不斷地飄著細雪;萊特與瑪美德從入口處的一道迴廊走下,進到了那如同迷宮排列的古老建物群中,那些建築物有一種不屬於任何文明,又像是有所有文明特色的感覺,東方的斗拱,西方的花紋與石材,四處可見奇妙生物的雕塑,頭如章魚的人像,顯示著這裡曾經住過人的跡痕;不過,那份不安的死寂,卻一直沒有從黑暗中褪去。

「那麼該往哪裡走呢?」
瑪美德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看著萊特。

萊特轉著頭四處看了看,前面是寬闊的路,像是街道一樣,左邊是岔路,小了一些,右邊則是條小巷,僅能容兩人擦身而過,他又看了看,小巷深處,有著一隻蒼白的手緩緩伸了出來,往著他做了招手的動作,那種柔軟的手指張合,讓人覺得詭異。

「往這邊巷子。」

「那可是上坡路,不是在什麼明顯建築物後方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人在指引吧。」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正因為如此,外地人在陌生都市亂走,也不見得能找到目的地吧?譯本上說的很普通,"來到皇宮後的石壁邊,步上階梯,走進了從山體挖掘出的墓穴,他走過了穿堂,來到父親的陵寢墓室內。"」

「但具體位置只有皇宮,所以不該往最大的建築物去看看嗎?」

「我只能說,相信我的直覺。」

瑪美德看向了巷底,萊特回頭,那白色的手仍在不停地招著。

「你是老闆,你說了算。」
瑪美德說道,往著巷子走去。

萊特嚥下口水,跟上,然後走到了瑪美德前面;他們在幽暗的小巷裡左拐右轉,每到了路口,萊特便會看看那白色的手出現在哪裡,便往著那手的所在走了過去,走著走著,路面有些歪斜,逐漸往上,而幽暗的視野也漸漸開展,他們穿出了巷子,來到了一個小丘上,這裡有著小聚落般的矮屋群,往著旁邊看,則能看見半個極點城的景色,整片的藍光蓋滿了都市,取代過往繁榮的,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靜。

很突然的,地震了起來,非常的搖晃,萊特連忙蹲了下來保持穩定,他看到了細雪紛飛的樣子,抬起了頭,頭上那懸空的巨大冰塊,非常明顯的往下移動了一些,邊緣的地方被擦出大量雪花,漂散下來,雖然不久地震便已停止,但看到這景色的萊特,臉色青白。

「嘿,你看入口那邊。」

瑪美德伸出了手指向離他們有一個街區遠的入口處,萊特看向那裡,有幾個螞蟻般大的點在移動,其中一個顯眼的白點,非常的清楚,萊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誰。

「是費許,我們動作得加快了。」

萊特轉身,看著巷底的白影,準備往前跑了過去;下一瞬間,一陣淒厲的叫聲,從他的背包裡響起,萊特慌亂的卸下背包,準備看看裡面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整個極點城各處都響起了類似的叫聲,而他們頭上的大冰塊,更加的往下滑了一些。

巷底傳來了聲響,萊特停下打開背包的動作,慢慢的起身,戒慎恐懼地直視著前方。

白色的手不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個又乾又扁的白青色人形,物體,萊特無法確定這東西是否算是個人,而它正緩步從巷底走出來,這東西的頭像是個圓棒般細長,光滑的臉面上沒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張露出牙齒與牙肉的大嘴,顯露著一口亂七八糟生長的人類牙齒;雙手雙腳又瘦又長,大大的肚子圓脹,胸口的肋骨浮凸,用著一扭一跛的奇怪走路姿勢走出了巷子。

萊特握緊了背包,雖然說他沒有把握,但是看那瘦不禁風的樣子,說不定有機會可以越過那東西,他看了旁邊的瑪美德一眼,瑪美德也點了點頭,他們準備一左一右的穿越過去,不確定這東西看不看得到,但應該可以干擾這東西。

就在萊特咬緊牙關的瞬間,他猛然停住要往前衝的姿勢。

萊特揉著眼睛,因為那東西現在變成了兩個,他狐疑的看向了瑪美德,瑪美德只是聳肩表示她沒看到,就在這瞬間,那兩個東西撲了過來,而萊特他們非常幸運的閃了過去,兩個東西跌撲在地,摔成了一團。

萊特對這東西差勁的行動力與反應感到好笑與詭異,他回過了頭,這東西已經變成了四個,它們大張著嘴巴,發出了嘶叫聲,再次笨拙的撲了過來。

萊特這次頭也不回的跑進了巷子,果不其然,又在巷底看到了那白色的手,他加快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瑪美德,瑪美德有跟上,但她的後面,現在至少有十幾隻那種怪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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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極點城。」
費許拿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兩個穿著西裝的高壯魚人一前一後地護衛著他走下階梯。

費許看得到建築物、街道四處都是當時安塔提加的亡魂們,他們蒼白著臉孔,驚慌與混亂,彷彿他們還在假裝世界仍在繼續,而這突然出現的存在,在他們已經反覆存續了數萬年死後的世界,掀起了不安的氛圍。

遠方突然響起了淒厲的嘶叫聲,費許停下了腳步,那是他熟知的徵兆,數千年前曾經耳聞過的產聲,他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這聲音讓那些亡靈們都停止了動作,出現在萊特面前的白色怪物也出現在費許面前,一樣的姿態,一樣的詭異;兩個護衛擋到了費許面前。

「想不到這傢伙連死後都算到會有人來這裡,竟然還準備了不存在的存在當守護者,看來要花點時間才能突破這裡了;你們兩個,想辦法抓住那東西,千萬不要把你們的視線從那東西身上移開。」

兩個魚人撕碎身上的西裝變成滿身綠鱗的樣子,衝向那個弱不禁風的東西,他們一前一後包夾著那東西,而當他們伸手想抓住那東西的瞬間,只見那東西側過了身子,像是一條線一樣的薄,使得他們撲了個空,而下一瞬間,那東西已經爬上其中一個魚人肩上,狠狠地往牠的肩頭就撕咬了一口。

而費許站在原地,表情冷淡地看著兩個魚人與那東西廝殺,百無聊賴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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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特拼命地跑著,後面那東西已經至少有上百的數量,他跟瑪美德躲進了一間三層樓的房屋裡,匆忙拿了些東西擋住門口,然後往樓上跑去;他們上了頂樓,從那個像是天台的空間,往下看著現在的情況,底下從巷口到街尾,滿是那些不良於行的東西,它們互相推擠,過高的密度擠壓到某些個體口吐出鮮紅的液體,而萊特用力關上了頂樓的門,思考著下一步。

就在此時,白色的手出現在對面的樓頂,那詭異的招手姿勢不斷地舞動著。

「不是吧?」
萊特走到樓邊看了一下距離,雖然不遠,但也不是非常靠近到可以一步跨越的距離。

樓下傳來巨大的聲響,臨時堵住的門口,被大量那東西撞破,它們開始往樓上走;萊特沒有什麼時間猶豫,只得奮力往前跳過樓頂,然而那些東西也跑上了樓頂,往著這邊追來。

這時遠方傳來一聲巨響,隨即而來的是又一次地震,整個地面都震動了起來,但是萊特更擔心的是上面的頂蓋,這次不再是微動的程度,而是可以看見它正在大幅下滑,而萊特就在頂蓋的下方。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拼命的往前跑,使勁全力的跑著,因為一旦停下來,等著他的命運恐怕只有死亡;而不知道何時,他已經沒有看到瑪美德了,現在,是他一個人賭上性命在拼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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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許往前走了幾步,他無視兩個部下與那些怪物纏鬥的場域,走到了稍微前方的街區,他走上一棟樓的屋頂,往著大街俯瞰,那些白色的怪物越變越多,雖然他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歷,但實在沒有辦法阻止它們無限量的增加,而且照增加的速度來看,有其他因素正在造成這東西不斷增生,他需要很大的衝擊來破壞整個空間。

一陣微微的地震,讓他覺得暈眩,費許看向了某個方向,那是碧城的所在。

「我的主呀,連主您也感受到現在的不同了嗎?」

費許托著下巴思考,正本,不,在那之上的東西應該已經完成了,但,今天就已經是日蝕日,離時刻也剩沒多久的時間了,取得那東西也還有不少儀式要做,不先看看那樣東西的樣貌他不能放心,問題看起來還是在時間不夠上;如果不能打破這個僵局,恐怕還會浪費更多時間。

又是一陣地震,遙遠的海上,已經可以看到那充滿惡意與詛咒的碧綠柱體突出水面。

費許摘下帽子,情況讓他沒有太多選擇,他伸出了手,變成了滿佈白麟與掌蹼魚人樣貌,單膝跪下地,觸碰著地面。

「希望這一切值得。」

說完,整座山、整個南極大陸都因為被遠方傳來的振動劇烈地震動著,那充滿惡意與詛咒的碧綠柱體,上浮了更多部份,那是一間類似城堡建物的塔頂,它充滿了詛咒人類與讓人不安的情緒,而滿頭大汗的費許正借用了它不過數公分的些微上浮引發了強烈的地震。

而正如他所期望,地震搖晃鬆脫了頂蓋邊緣勉強卡住的力平衡,上面那透明冰塊開始大幅下滑,從和緩,一口氣變成非常驚人的加速度,那種如都市般巨大的重量與質量,以著驚人的氣勢自上而下的猛然砸下,如同神威的巨鎚般轟擊而下,墮落於地的瞬間,發出了大量沙塵、雪煙與驚人的聲響,強烈的衝擊波吹飛了其周邊的建物,其底下的石造建築物幾乎是完全粉碎。

現在,那些白色的怪物已經消散無形,那兩個魚人部下也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塊底下,而費許則已經站在冰山頂端。

「搞得這麼盛大,全世界都將會知道這裡的存在吧?」
費許摘下帽子喘了口氣。
「萊特呀萊特,我付出了這麼貴的參觀費用,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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